闻着麦秸的清香,孙小裴的心里一阵兴奋,他归心似箭。
天是阴沉的,像个大黑锅扣着,不时有雷电在忽闪,可照见路两边白花花的麦茬,孙小裴觉得特别扎眼。
他从北京上访回来。出去时媳妇不让他走,快收麦了,儿子和儿媳都在南方打工,他媳妇又是个半病,麦子没人收。但是,同村的孙拐子非让他去,孙拐子是个告状的油子,这么多年凭告状吃饭,给他灌输了许多告状的好处,他经不住诱惑,就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。谁知到北京后,孙拐子去私会结交的女上访户去了。把他抛在一片低矮废弃的工棚附近,那里住满了来自全国的上访户,他一辈子没出过远门,语言也不通,头一天晚上,要不是把身上带的300元钱陶出来塞给他们,恐怕连小命都搭里头了,那就像在地狱里走了一遭,伟大的北京,咋有这么糟糕的地方!连着几天他老做恶梦。没钱又举目无亲,他成了京城的乞丐,每天靠捡拾饮料瓶过日子,他还惦记着家里的麦子,心急如焚,后悔莫及。熬到第5天,他好不容易跑到了京郊,磕头作揖地在路边拦货车,还是一个好心的司机把他拉到了县城,现在已是后半夜,鬼车也没了,到家还有十多里呢,他只好掂着两条腿,使劲往家奔。
他真想让老天下一场雨,冲刷冲刷自己,身上油腻腻的,闻着有股臭味,鱼白色的衬衫已变成了黑色,状没告成,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,但又想到地里的麦子,他又祈祷老天爷,等收了麦子再下吧!
其实他也知道上访的案件没有道理,他打那道墙,就是为了羞辱孙铁。想当初,生产队时,孙小裴是小队的会计,那时候活得是多么有滋有味啊,除了队长们,队里那个人不是看他的脸色行事,有吃有喝不说,像孙小青、王二艳这些骚娘们,那是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孙铁是什么东西,一个人人唾弃的黑五类!摇身一变就成大款了。孙小裴也不是没趁改革开放的潮流,做了几次生意都樯傾楫摧了,他恨自己的爹娘没给自己起个好名字,一样的年龄,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孙铁那样发财了,时势造英雄,真是悲哀啊!但他又不甘心,总看着孙铁不顺眼,在他的眼里,孙铁永远是穿着破棉袄,扫雪时不住呵气暖手让他偷笑的黑五类。案件一、二审都判了,他还是要告,反正不能让孙铁盖房,你不是有钱吗?我就不能叫你如意。
孙小裴也恼恨法院那个副院长王雨,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,只站在孙铁一边说话,让他主动履行判决,他肯定受了孙铁的贿,这次上北京告状,就是和王雨叫的劲。
六十多岁的孙小裴,一路跑跑走走,到村边时,已精疲力竭,“喀喇”一声雷电,孙小裴看见一辆警车停在自家门口,他赶忙钻进路边的麦秸堆里,心想,这么晚了他们还来找我,不得孙铁钱会这么用心吗?不觉又火上心头。不一会,警车开过去了,他又钻出来,一阵冷风吹过,空气里充满了雨腥味,孙小裴打了个寒噤,他知道要下雨了。他走到家门口,门是开着的,他冲进家,院里灯火通明,媳妇在扫着院子,看见他也不搭理,新盖的厢房里,摆满了一编织袋一编织袋的麦籽,他怔怔地问:“谁把咱家的麦子给收了?”媳妇愤愤地说:“是王院长领着法院的人给咱收的,干了一下午又半夜,都累坏了,你还到处告人家,你良心叫狗吃了!”孙小裴悔恨交加,将袋子里的告状信陶出,双手狠狠地撕扯着。
雨“哗哗”地向他淋了下来,孙小裴顿感冰凉透彻,一身轻松。